齐内达推门踏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首先“唰”的一声拉起了窗帘,房间内很快陷于沉寂,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宁静。
居里交给他的乐谱很快被平铺在了他的办公桌上,钢笔的墨水打好之后,他开始了他的工作。
很快就不是工作,而是“蜕变”了。
乐谱已经谱好了曲和歌词,齐内达皱了皱眉,看来居里夫人的意思是让他来做“和谐”的工作,从乐谱被涂成一团黑色乌云的标题和作者就可见一斑。
齐内达很清楚,原作者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了,他在心里暗暗的为他祈祷了一下,便笔尖一提,向下看去。
“啪”的一声,这位人民艺术家突然把笔一丢,触电似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双手不住的在身上摸索着,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一件炸弹。
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炸弹。
很快他就从一个小口袋里摸出了那件现在让他寒毛卓竖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红色小本子,党证。
“呼”的一声,小小的纸团很快就在烟灰缸内熊熊燃烧了起来,迸发出一团柔和而醒目的橙色烈焰。
齐内达庄重的伫立在桌前看着红色和白色的纸,一文不值的废纸蜷缩成一团,然后从内心发黑,慢慢化为一团同样一文不值的灰烬,他苦笑了一下,摇晃了一下烟灰缸以检验确实销毁干净了。
他知道,他做的还不够。
“吱吱吱。”有些显旧的储物柜以呻吟来表示自己的不满,他伸手轻轻从柜子中取出一把锤子和一个用脏兮兮的黑抹布包着的一样硬物。
他脸色铁青的打开了黑布。
一个小小的基督受难像被他拿到了手中,又慢慢放在了地上。
他高高举起了铁锤。
“嘭!”
*
1936年5月9日,法国总工会和法共之间脆弱的联盟破裂了,最后的导火索是莫里斯·多列士的被杀,在这次政治会议中,法国总工会的手腕固然存在问题,但从大多数人民代表冷漠的反应中,也不难看出民心之所在……
紧接着法共便马上采取暴力抗议示威行动,并由莫里斯的副手雅克·杜克洛指挥“向公社政府所在地”前进,法国总工会出动十几辆B1重型坦克,很快便将这一“革命精英的独唱”在一个半小时内平息了。
之后的事情,就不太清楚和“便于描述”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法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出现在法国的政坛上了,就其历史而言,这个党有许多光荣的斗争和革命伟绩,但在政治上。
他们始终只是一帮年轻人。
当然了,政治从来就是建立在赤红的帷幕上的,用鲜血来涂抹的帷幕。
*
齐内达把圣像的碎片很老实的扫进了一个小塑料袋放在桌上,现在,他可以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开始自己的事情了。
“起来!巨大的国家!”
他皱了皱眉,把“起来”涂掉了,又拿起手边的词语大全,搜索了一下后便在墨团的上方订正道:“奋斗!”
“做决死斗争,要消灭帝国主义恶势力,消灭万恶匪群!”
他很认真的划去了“决死斗争”,改为“世界领袖”。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篡改原曲的意思了。
“敌我是两个极端,一切背道而驰,我们要光明自由,他们要黑暗统治!”
“不错。”他不由的赞美到,又反复读了几遍这朗朗上口的句子,思考了几分钟后,他决定保留这一句。
“让最高尚的愤怒像波浪滚滚翻腾,进行人民的战争,神圣的战争,全国人民奋起战斗,回击那刽子手,回击暴虐的掠夺者和吃人的野兽!”
他想起了马赛曲了,他想起了那段岁月了。
“不让邪恶的翅膀,飞进我们的国境,祖国宽广的田野,不许敌人蹂躏,腐朽的军国主义者,当心你的脑袋,为人类不孝子孙,准备下棺材!”
最后的这一句是齐内达自己哼出来的,他挠了挠后颈,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改起。
多么可笑啊,一个虔诚的为了消灭私有制而投身革命的小音乐家,现如今却要为了自己明天的饭碗而抛弃自己赖以生存的所有信仰。
他再度苦笑了一下,起身走出了房间,他需要去看看西尔维娅,乐谱的事就先放放吧。
西尔维娅的房间就在他居住的总工会办公人员住处的楼上,他很快便走到了她的房间门前,但他的内心却突然开始紧张起来。
他该怎么和她解释呢?“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总工会把法共搞死了!”“绝对不行。”他猛地摇摇头,算了不管了,先敲门再说!
实践出真知。
“嗨!路易!”西尔维娅突然在他的耳边低声呢喃道。
“啊啊啊!”齐内达猛地退到一边,双手按在墙上,“你要吓死我啊,小姐?”
“晤,”她一只手托着脑袋,装作是在很认真的回忆似得,“我看见你在我的房门前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发蒙,便上来问一下你想干什么,有什么问题么。”
她又伸出修长的手臂,把一张红色标题的纸送到了齐内达面前,“还有啊,路易,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齐内达接过女子手上还带着图钉的白纸,上面盖着公社政府的印章,大大的红色标题写着《关于近期在巴黎市区实行戒严的有关通知》,他微微眨了眨眼“嗯,小姐,我们到房间里细说,好么?”“好。”西尔维娅坚定地点了点头,从眼前男人细微的表情反应中,她感觉到,她正在逼近事情的真相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齐内达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薄荷茶,“本来之前在服装店的时候我就应该为您介绍一下法国政治局势的,如你所见,热火朝天。”“这样啊,”西尔维娅把茶勺在杯子里摇晃旋转了好几圈,“我要出去。”
“不行。”齐内达下意识地起身猛地挡在了门前,在这个角度,西尔维娅房间内的各种行李一览无余,尤其是阳台上晾晒着的各种五颜六色的内衣内裤更是格外醒目,看来女子怕是真的打算在这法国住下了。
这更加加深了齐内达阻止她出门的决心。
“街上无辜的人民正在被专政!我要去……”
“你什么也做不了。”齐内达冷冰冰的回应道,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
“想一想那位大人说的,这是历史发展的基本规律,你无法去阻止它的前进!”他又好声劝说道。
“我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在历史面前袖手旁观的人。”西尔维娅站在齐内达的面前,抬起头看着男人的蓝色眼珠说道。
“好吧,就当是为了我,我不希望您因为任何原因受到总工会无意造成的伤害,这不仅是我的失职,也是无产阶级的失职,您能明白么?”齐内达几乎是在乞求了,但他有些单薄的身躯仍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挡在西尔维娅面前。
他们沉默着僵持了好几分钟,“好,路易,我会留在这个房间里,但你必须如实把你所知道的总工会的一切龌龊事情都告诉我”女子在“龌龊”二字上咬了重音,“还有,我是出于自己的缘故才不出去的,你不要有误会。”她琢磨了一下又订正道。
“呼,真是感谢您的理解。”
“我才没有被你的话所打动啊,你这个忧郁的家伙,可怜虫,还不快去找一张纸来罗列事情!”此时放下了矜持的西尔维娅活像个女王似得命令道。
“是,女王殿下。”齐内达窃喜着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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